烈日当空,都察院门前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踩上去像踏在烧红的铁板上。
蝉鸣嘶哑,人群如潮,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踮着脚、伸着脖子,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半开的朱漆大门——“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堂下,李铭一袭锦袍,玉冠高束,嘴角挂着惯有的冷笑。他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羊脂玉佩,触感温润,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胜券在握。
一个商户女,也配翻案?
“肃静!”惊堂木炸响,木屑飞溅,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林御史声如洪钟:“重审苏氏一案,带证人证物!”
衙役抬上物证——一双沾血的锦靴,一块撕裂的血布,一张泛黄的证词,还有苏晚亲笔写下的《辩诬三问》。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李铭扫了一眼,嗤笑出声:“荒唐!一个商女,为了攀权附势,竟编出这等离奇故事?林大人,您莫不是被她几句花言巧语蒙了心?”
他声音轻蔑,眼神像在看一只爬虫。百姓中已有窃语四起,风向似乎又要倒回权贵那边。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无声踏入公堂。
崔九来了。
玄衣劲装,腰悬短刀,手中捧着一只梨花木匣,边角包铜,锁扣上还沾着密档库的泥印。他脚步未停,直入堂心,将匣子“啪”地拍在案上,震得卷宗跳起。
“奉顾大人之命,呈堂证物。”
林御史眼神一凛:“开匣!”
匣盖掀开——
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叠得整整齐齐;半块干涸的胭脂,暗红如血,隐约透出梅花冷香。
全场死寂。
李铭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认得那件衣服——十五年前,顾家灭门那夜,逃出的那个孩子,穿的就是它!
崔九声音如冰:“顾氏遗孤,当年重伤藏身苏家米仓,苏晚以旧衣、胭脂助其脱身。内阁密档,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哗——!
人群炸了。
那个被灭门的顾家?那个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顾昭之?竟曾被一个商户女救过命?!
李铭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踩在脚下的蝼蚁、他精心编织的罪名……全在这一件破衣面前,碎成齑粉!
林御史趁势起身,声震屋瓦:“查实:其一,通奸之罪,纯属诬告!其二,原审违律,酷刑逼供!其三,主使李铭,构陷良民,依律反坐!此案牵连甚广,恳请首辅大人亲临定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沉稳,有力,一步一惊雷。
顾昭之来了。
玄蟒袍,金线闪,他逆光而入,身影如山压来。风停,云散,连蝉都不敢再叫。
“带苏氏上堂。”
枷锁落地,苏晚被“请”入公堂。她衣衫破损,却脊背挺直,未跪,只微微颔首。脚踩青石,冷如刀割,她却站得像一棵雪中松。
顾昭之的目光落在她脖颈那道伤疤上,眸色骤沉。随即,又盯住她手中那份被汗水浸软的《稽查疏》。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如寒潭:“苏氏救我,是私恩。今日蒙冤,是公案。私恩不抵公义,但公义,不容蒙尘!”
他转身,目光如刀刺向李铭:“你父李崇,勾结漕帮,私吞官粮,倒卖盐引,桩桩件件,证据已呈御前!而你,构陷苏晚,实为灭口——因为她手中,握着你父亲的罪证!其心可诛,罪无可赦!”
手起,令下:“剥去功名,押入天牢,听候圣裁!”
“不!!”李铭嘶吼,双膝被锦衣卫狠狠砸跪在地,膝盖撞石,闷响刺耳。
人群外,苏婉儿尖叫:“她不过是个商户女!凭什么让首辅为她做到这一步!”
陈嬷嬷拄拐而出,老眼如炬:“小姐当年救的落魄少年,如今是首辅大人。而你,背宗忘祖的白眼狼,算什么东西?”
百姓沸腾,呼声震天:“苏姑娘清白!”“严惩奸佞!”
苏晚立于堂中,风吹裙袂,发丝拂面。她不喜,不悲,只望着那个玄袍背影,轻声问:“大人,现在才信我?”
顾昭之缓缓转身,眸如寒潭,步步逼近:“你若真是当年那个苏晚,为何十五年缄口不言?为何偏偏在我掌权之后,才带着《稽查疏》现身京城?”
他不信巧合,更不信命运。
苏晚迎着他目光,唇角微扬,笑意凉薄:“因为我等的,从来不是你的权势,而是一个……能真正扳倒李崇的人。”
她顿了顿,直视他骤缩的瞳孔:“而你,终于成了那个人。若我早年说出真相,在你羽翼未丰时,你是会信我,还是会为了自保,先杀我灭口?”
顾昭之一滞,呼吸微停。
良久,他抬手,解下腰间玄玉佩——乌黑温润,隐泛血光。
“此佩,见如见我。持此,可直入首辅书房,无需通禀。”
苏晚未接。
他眸色更深,声音低沉危险:“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囚。但你最好没骗我。若有一丝欺瞒——”他逼近一步,气息压下,“我不问因由,直接杀你。”
她终于伸手,接过玉佩。
冰凉刺骨,仿佛有血在玉中流动。
这是一场赌局。他押上权势,她押上性命。而她,终于在这场九死一生的棋局中,落下了第一子。
三日后,听雪堂。
新雪初霁,苏晚倚窗而立,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她心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安逸是假象,风暴才刚开始。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玄玉佩,轻声自语:“顾昭之,你以为你在掌控棋局……可你忘了,当年救你的,不是苏晚,而是……我。”
窗外,风起雪扬,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