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巅的云雾总带着三分仙气,聂汐坐在华山灵气最为充沛的观日台上。她的指尖刚触到崖边凝结的晨露,那露珠便化作一缕轻烟,绕着转了半圈才散去——这是飞升上神后才有的灵韵,连天地灵气都愿与她这般亲近。
“恭喜小汐,不过十万岁便能成功飞升上神,又不用受那雷劫之苦,真是天佑我狐族。”素衣男子衣决飘飘的负手而立,站在聂汐身边,
望着那滚大的日头缓缓落下,脸上满是骄傲,自家妹妹终于成功飞升,成为了华山三镜第一位人人敬仰的女上神。
“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面对聂汐的突然发问,聂钟面色突然肃然的思索片刻,道:“忘了便忘了罢,如若是命定之人,必定会再相见。到那时,世间万物皆为过往云烟。”
一万年的沉睡像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雪,将前尘旧事盖得严严实实。她只记得最后那场毁了半座仙山的大战,自己倒在一片滚烫的血泊里,耳边的呼喊像是藏在云层中,模糊不清。
再睁眼时,仙骨重塑,修为竟已突破桎梏,她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新晋的上神。
“聂钟上神,聂汐上神。”
清朗的声音穿透云雾,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聂汐回头时,正见霞光漫过白玉阶,来人着玄色帝袍,衣摆绣着暗金色的星河纹路,周身灵气沉稳如渊——是曾经的天地共主,玄同帝君。
因在一万年前的大战中伤及心脉,灵力仅剩五成,还需几百万年的时间来恢复,故将位置传给了现任天君,也就是他的弟弟玄机。
而他身侧跟着的眉眼清亮的少年,淡黄色龙纹袍,玉冠束发,看着不过七万来岁,却已有了几分凛然气度的,正是现任天君的小儿子白豊,三万岁便能飞升上仙,被封为太子。
聂钟率先转头,对于来人全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是九尾红狐一族的嫡长子,将来还要继承狐帝之位,刚出生时便被封为“狐太子”,飞升上神后,也有少部分人会直接称他为上神。
因也曾作为天界战神为歼灭魔族立下不少功劳,与帝君交情也颇深,所以私下里也随意一些:“帝君,小殿下。”
玄同颔首,太子向来重规矩,行了作揖礼,“晚辈白豊,拜见两位上神。早听闻聂钟上神骁勇善战,为天界立下汗马功劳,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哈哈,哪里哪里,小殿下谬赞了。”
聂汐作为新晋上神资历尚浅,则起身行礼:“聂汐,见过玄同帝君,太子殿下。”
她对这位帝君全无记忆,却莫名觉得心口发闷,像有根无形的线缠在那里,稍一碰就发紧。
她记得传闻中的帝君是玄衣白发、身居高位、无欲无求,永远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可这一见,不知为何却总觉得这位尊神与传闻中有些出入。
玄同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看惯了三界沉浮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些极深的情绪,却又被他掩得极好。“听闻上神苏醒,本君特来探望。”
白豊站在玄同身后,目光好奇的打量着面前面容绝美的少女,尽管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衣服也同样美得让人窒息。
他还暗中悄悄的看了一眼穿着玄衣的帝君,觉得二人还真是般配。
他听说过一万年前的大战,也听说过这位天上地下的第一美人聂汐,是如何在那时帮伯父挡刀的。
这次他求着伯父带他出来,也正是想见识一下这位美人。
只是传闻里她做上仙时是何种热烈如火的性子,如今瞧着,倒像被云雾洗过,清润得像块冷玉。
“当年大战,上神于本君有救命之恩。”帝君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如今你飞升上神,正是该得偿所愿之时。本君今日前来,便是要许你一个愿望,无论天上地下,只要你说,本君便应。”
白豊愣了一下,伯父从不是轻易许诺的人,更遑论说“无论天上地下”这样的话。他偷偷看了眼聂汐,见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聂汐确实在斟酌。
她不知道什么救命之恩,也不想探究这陌生的亲近感从何而来。
像帝君这样的人物,离得越近,越像站在悬崖边,她本能地想后退。
“帝君厚爱,聂汐心领。”她抬眼时,眸光清亮如洗,“只是我沉睡万年,未曾历劫便飞升,总觉有违天道。若帝君真要赐我一事,便允我下凡历练吧。人间百态,正好补了这劫数,也全了天道规矩。”
此话一出,不止是在一旁静心听着二人谈话的聂钟,就连白豊都惊得睁大了眼。多少仙者求着留在天界,她竟要主动下凡?
帝君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玄色袖袍下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沉默片刻,目光掠过聂汐平静的脸,终究是点了头:“既为天道,本君自当应允。”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历练归来,若有需要,仍可来找本君,本君一直都在。”
聂汐低头谢恩,没再抬头。
直到帝君带着白豊的身影消失在云雾里,她才松了口气,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的闷意散了些,却又生出点说不清的空落。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崖边,聂汐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徒留聂钟在一旁叹息的摇摇头,“哎……这个傻小汐。”
不过也罢,至少能离那人远些,待到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
她转身时,衣袂带起的灵气惊起一群栖在松树上的灵鸟,鸟雀振翅飞入云端,倒像替她把天界的尘扰,都远远抛开了。
尚且年幼的白豊跟着玄同走在回天庭的云路上,忍不住问:“伯父,她为何要下凡?您许的愿望,明明可以要更好的。”
玄同望着下方渐渐缩小的华山轮廓,声音轻得像风:“因为她不想留下。”他顿了顿,指尖拂过袖上的星河纹路,“也好,人间安稳,或许更合她心意。”
只是他没说,一万年前那场大战,她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时,也是这样,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肯,就那么决绝地坠入了深渊。
如今她醒了,却忘了前尘,忘了往事。
你来时携风带雨,我无处躲避;你走时乱了四季,我久病难医。
汐汐,你好狠的心,可我却怪不得你。
云路尽头的天庭金光万丈,身为三界至尊玄同,此刻形单影只的逐渐没入光影里,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散在风里,坠入红尘。
九月初一的风带着桂花香,漫过南天门的纯白玉栏——那是玄同帝君在一万年前独自种下的满园的桂花树,帝君提名清桂院,是一处不得外人任意出入的私人领地。
聂汐从华山走云梯上到天界南天门,还未路过清桂院,便闻到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是她喜欢的桂花。
她今日换了身淡粉色的衣衫,长发只松松挽了半髻,发尾垂在肩头,倒比往日少了几分上神的清贵,多了些人间少女的轻快。
入凡镜悬在云海尽头,立在平云台之上,像是一块被日光磨亮的巨大琉璃,镜面上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晕。
玄同早已在镜前等她,玄色衣袍被风掀起边角,暗纹里的星河仿佛真要淌出来。他身侧站着两位神仙,一位着月白长衫,眉目温润如古玉,正是那日与聂汐一起观云海的聂钟。
而另一位则青衫落拓,手持白玉笛,是狐帝次子、二公子聂砚秋。
虽说聂砚秋年纪已然十三万岁,却一直没能飞升上神,直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神君,令狐帝狐妃很是头痛。
但,他自幼刻苦,小小年纪便已经能从七万岁飞升上神的大哥聂钟手上的冰寒剑下过十招有余,可谓是天赋卓绝,这么一看,飞不飞升倒也无所谓了。
“此去人间渡劫,我需得封了你的仙力,像凡人般体验生老病死和爱恨情仇,不然在凡间使用仙法易招反噬。”聂钟递过一个青兰玉佩,“若遇难处,捏碎它,兄长们能感知到。”
聂汐接过来塞进袖中,对他笑了笑:“大哥放心,不过是渡劫,哪有那么多难处。”她转头看向帝君,作揖正色道:“多谢帝君相送。”
玄同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只道:“万事小心。”
聂汐应了声,转身走向入凡镜。
光晕漫过她的衣摆时,她忽然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掠过三位仙泽不凡的神仙,最终落在那位帝君身上,又很快收回。
下一刻,浅粉色的身影便被镜面吞没,光晕随之淡了淡。
就在这时,云海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哎呀”——是聂瑶。
她本是躲在云柱后偷看,见姐姐走进镜中,一时心急竟往前踉跄了两步。这一动,周身没藏好的仙气便泄了出来,像滴墨落进清水里。
“瑶儿?”聂砚秋先反应过来,皱眉喝了声。
可为时已晚。
聂瑶被那声喝惊得脚下一滑,竟直直朝着还未完全平复的镜面跌去。她本就没什么防备,等意识到时,整个人已被淡金光晕裹住,惊呼还没出口,身影已消失在镜中。
入凡镜的光晕彻底暗下去,像块蒙了尘的璞玉。
聂钟脸色沉了沉:“这丫头,真是平时娇纵惯了,竟也跟着去了!”他刚要上前,却又顿住——
父母前些日子外出游历去了,家中只剩他和兄妹四人守着,三妹和四妹都已进了入凡镜去到凡间,就剩下他和聂砚秋了,他身为大哥根本走不开。
玄同望着镜面沉默片刻,玄色衣袍上的星河纹路似在微光里流动:“本君去将她带回。”
又叮嘱聂钟:“我离开的这段时日,还烦请上神告诉三殿下,帮我打理一下,以免走漏了风声。”
“这……”聂钟想了想,道:“那便多谢帝君了。”
玄同只是摆了摆手,右手掐诀刚要进去,便被叫住。
“我与你同去。”聂砚秋立刻道:“瑶儿性子跳脱,又没历过险,我不放心。”
玄同看了他一眼,颔首应允。
聂钟又在镜前站定,看着将要踏入镜面的聂砚秋,沉声道:“砚秋,万事小心。”
他知道,帝君这一去大概率是不会同聂砚秋一道回来了。
玄同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率先走进镜面。聂砚秋紧随其后,青衫被光晕扫过,像片被风卷走的叶子。
镜外只剩聂钟一人。
他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镜面,指尖叩了叩腰间的玉佩——和刚刚交给聂汐的玉佩源自同一块灵石,可以感应出另一位佩戴者。
桂花香还在风里飘,入凡镜的光晕却再没亮起。